「小圭，我想去看日出。」
好友突然搭话我头也不抬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的敲打「哦？」
「昨天爸爸给我看了以前的一张老照片，他们俩结婚后去了峨眉山，拍了一张山顶日出的照片。他昨天拿给我看，那个日出真的好美啊。」
「峨眉山，不是在四川吗？」
「对，所以暑假我打算让爸爸带我去看看。」
「诶……真好啊，我也想去旅游。」
「那小圭也一起来吧？」
我敲打手机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察觉身边闪闪发光的视线。
本来只是无心之言，没想到她这么期待，这让我有些尴尬。
「呃，还是算了，我暑假已经有安排了。」
「这样啊。」
她趴在桌上，十分失落地叹口气。然后从桌兜里拿出一包瓜子，开始慢慢磕起来。
见她不说话，我就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我正在和陌生的男人聊天。
桐高作为女子高中在国内十分少见。校内没有男生，如果想要与异**往，只能找外校的学生。不过桐高的光环在这种事上尤其管用，再加上我稍微自满的可爱外表，男人们基本伸伸手指就能勾搭上了。
「小圭又在钓男人了？你要洁身自好呀。」
「别说得像**似的，我只是在找靠谱的男朋友。」
「可是上个星期你刚甩掉一个牛郎店里的长腿帅哥，前天又跟一个混血的金发初中生分手，换男友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他们不符合我的要求而已。」
「真的不是你玩腻了？」
「怎么会。」
咔啦，清脆的瓜子壳破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放下手机，伸手把一旁嗑瓜子的好友抱在怀里，脸颊挨到她的脸上，亲昵的蹭了蹭。
「晨曦，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去钓男人吧？」
她稍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我的动作让她没法继续嗑瓜子了，于是有些没好气的回答。
「我不想做这种事了，男孩子一个个都那么粗鲁，只要小圭在我身边就好了。」
「就陪我一下嘛。」
「不要。」
「切，真没劲。」
我放开手，坐回座位上有些不爽的拿起手机，继续在QQ上和认识不久的男人聊天。
他是一个死宅，喜欢动漫游戏。因为玩同一个手游，我们在群里认识的。他和我聊得很从投缘，从一个月前认识到现在已经聊了很多。
在前天和那个初中生分手后，我把时间基本都花在跟他聊的天上了。或许交往一下也不错？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冒了出来。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期末了。
教室里都是些埋头用功的身影。像我这样依旧在玩的人基本是放弃期末考试，勉强混个及格就是万岁。但我身边的那位好友却是少数例外，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的行列中，这还是她基本没怎么用功的结果。
所谓天才，就是这种人吧。如果她把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用来学习，或许可以进入年级前三？第一都说不定。
说实话我难以理解这样的头脑为什么和我这种女生混在一起。她不是那种喜欢找优越感的蠢货，反而喜欢陪着我做了很多我想做的事。
到底是我身上的哪点吸引了她呢？我时不时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啊，下课了。」
她看着表，低呼一声。话音未落，下课铃就响了起来，打断我的思绪。
晚自习结束了，三三两两的学生站起来，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她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背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起身离开了教室。
果不其然，期末我挂科了。
那个网上认识的宅男已经给我发了照片。他整个人又高又瘦，皮肤很白 给人一种病态的美感。因为没有跟这种类型的男人交往过所，以我对他兴趣不小。基本已经打算暑假跟他试试。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约他一起出去玩。他起初有些犹豫答应了，但最终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回到家，我把成绩单毫无负担的交给父母。他们过目后，有些困扰的对视了一眼。然后母亲笑了笑，细声嘱咐我，进入高中可以多花点时间适应，但是学习也不能完全丢下，这样将来高考时就不好捡起来云云。
真是温柔连一声批评都不说。
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装出一副失落不想说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来，但即便看出来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指出青春期叛逆的女儿内心真实想法吧。只会在一旁静静守护着我，等我自己领悟。
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心底没由来的涌出一股负罪感。
明明他们这么辛苦的照顾我长大，我却在做这种对不起他们的事。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会怎样呢？
宛如深渊般的罪恶感拉扯我的内心，一点点拖入黑暗。我的脸色很快就不再是装的，而是变得真正失落起来了。
看到我板着一张脸，父亲立刻出声打断了母亲。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我去房间里好好反思一下，变相中断了说教。
我僵硬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把房门关后，我同时也关了灯。
黑暗笼罩这片小小的卧室。我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终于感受到一丝安宁。
时钟嘀嗒嘀嗒的走着。
突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我爬到床边，伸手把手机抓过来。
QQ的新消息提醒出现在锁屏上。
『在吗』
对于网友，我一般设置消息免打扰，即使收到消息也不会提醒。而除了那些窥探着我的男人们，几乎没有其他朋友会联络我 所以是谁发的不用看我也猜得出来。
我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把QQ调成夜间模式，接着靠在床头给她回复。
『在发呆』
『你没睡吗？』
『睡不着，刚刚被骂了一顿』
『给他们看成绩了？』
『嗯』
『摸摸脸，打起精神来』
『我没事，这也是我应得的结果』
『别这么说……』
眼看气氛变得沉重，我赶紧转换话题
『比起这个，要看帅哥的照片吗，就是我玩手游认识的那个人，他给我发照片了，长得还挺帅的』
『最近一直在和你聊天的那个？』
『对，就是他，个子又瘦又高，脸长得也很不错，要看吗？』
『不用了，你觉得好就行』
『嗯，然后我约了他在暑假见面，到时候给你发我们的约会照，塞你一嘴狗粮！』
『可以呀www不过小心不要被坏男人欺负了哦』
『想多了，那绝不可能，比起这个，你什么时候动身去旅游？』
『嗯……其实我现在就在火车上』
『你也太心急了吧，就这么想去看日出吗』
『是呀，我期待很久了，你应该也想到了吧，我为什么这么想去』
『因为你的名字，晨曦？』
『听爸爸说，当时他们在那里拍照时，妈妈已经怀了我，他们正在想给我取什么名字，然后一起看了那次日出，就决定我叫晨曦』
『所以你就很在意那张照片了？』
『是啊，我想去看看，至少去感受一下我出生前沐浴过的晨曦，之类的？』
『你……还挺有情调的』
『别这么说www我只是想出来玩』
『那你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给我吧，对你那么向往的日出，我也开始有点兴趣了』
『好哒，一定让你看个够！』
『作为交换，我也会给你发我约会的照片』
『不是本来也会发嘛wwwww我困了，灰灰』
『嗯，明天见』
『晚安』
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很久心情也早已平复下去我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之后的每天她都会向我分享自己的旅程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去峨眉山看日出而是进入四川一路玩过去沿路看了各种名胜古迹自然美景看着她发过来的那些照片我都有点后悔没跟她一起去了毕竟男人扔一扔也没关系反正最后还是会凑回来但是只有和她的暑假旅行却只有一次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机会不论如何我都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下次她再邀请那么我一定要去
就在这种淡淡后悔的氛围中期待已久的约会终于到了我换上精挑细选的洋服在网上找了一个不错的妆容好好打扮了一下然后装作还在睡觉等父母双双离家上班后才鬼鬼祟祟的出发来到约会的地点
那个死宅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虽然是坐在长椅上玩手机但似乎已经等了我很久的样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没有像夜店牛郎那种老油条气息也没有初中生的稚嫩与青涩嗯虽然衣服穿搭是真的很土不过没几个宅男会有衣品也不能要求过多
我走到他身前看了看屏幕那是我和他一起玩的游戏于是我面带微笑从容的吐出那一长串网名
「嗨，请问你是『今天也没有女装的青叶桑@不出警花不改名』吗？」
虽然在现实中听起来令人怀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但是在群里却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昵称了
如我所料的那样他先是抬起头有些迷茫毕竟我的语速很快如果不仔细听是听不清楚的所以我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眼前这个大男孩的脸立刻变得像熟透了的大红苹果一样
「呃，那个，怎、怎么说呢……」
「你就是是黑沼桑吗？」
我笑眯眯的再次问了一遍，没有丝毫不耐烦。毕竟死宅面基一般很少见到女性网友，在宅圈只要是个妹子就会得到特殊待遇，更不要说是我这样可爱的女生了，因此我发自内心的理解他。
「是的是的，就是我！那个，你是咕咕小姐吗？」
「是的，我的头像是横纹腹小鸮，不是什么咕咕鸡也不是什么咕咕，请叫我猫头鹰小姐。」
「真的是你啊，咕咕。」
「很惊讶？」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
「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这个时代网骗那么多，女孩子发图片哪有不加个滤镜磨个皮的，就算是坦克也看不出来。所以黑沼桑愿意来见我，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笑）。」
「不会，咕咕你不是会在这上面做假的类型，就算你长得真的很难看我也不在意，毕竟我是把你当哥们那样对待的……只是在想，真有你的啊咕咕，没想到你本人比爆照上更漂亮。」
「既然你能相信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回应你的这份信任？（耸肩）我们边走边说吧，不是一起去漫展吗？」
「对对对，去晚了就没时间逛了，走吧走吧。」
我们相视一笑，随即并肩向地铁口走去。在外人看来我们就像一对情侣，实际上这也是我有意营造的氛围，他时不时朝我撇过来的视线，真的以为我看不到吗？
第一印象已经固定下来，成功接收了在网络上的好感度，然后就这样一步一步把他的心抓住……fufufu，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话说，今天刚开的活动你打到哪里了？」
「嗯？我看看。」
我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熟练的打开游戏看完，然后又下意识地点开QQ扫了一眼。
在一大串免打扰的新消息提醒中，那么每天会给我发一大堆风景照片的家伙一反常态，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还没起床吗？我皱了皱眉，关闭了QQ，旁边偷偷打量我的黑沼看到我的表情，立刻关切的问候。我随便找了个忘记清体力的借口打发了过去。
漫展还算有趣。我和他共同喜欢的那个手游举办了线下活动，我们就是为这个而来，玩得也算尽兴。会场里到处是走来走去的coser，虽然完成度与颜值放在网上都是不值一提的微妙程度，但是真的面对面时还是会被奇妙的魅力征服。
漫展结束后，我邀请他到一家西餐厅吃饭，言明AA不要他请客。在我的怂恿下我们开了一瓶度数不高的红酒助兴。眼看着他几杯喝下去，眼中浮现出醉意，就知道搞定他了。
之后我们又去了步行街玩了许久，回过神来已经凌晨，公交地铁全部停运。我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早天亮再走比较好，然后半拖半拽把他拉到爱情宾馆里。
……
失策了。我慢慢走出药店，看着手上的紧急避孕药，宛如想把胸中的郁闷全部吐出来一样，深深叹口气。
没想到那个家伙那么猴急，连帮他带套的时间都不给就直接扑了上来。更该死的是自己也没有坚定拒绝，以为他摸两把就会冷静下来。
谁说死宅有色心没色胆的？现在翻车了吧，出事了吧。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跟好友的聊天，她开玩笑般的劝告我，我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再度叹息。
此时天色已经变得蒙蒙亮了，青灰色的天空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我们做了几个小时。那个男人爽完了在床上呼呼大睡，而我却苦兮兮的出来买药。这叫什么事啊。
摸索口袋，我拿出手机，看看QQ上她到底回复我了没有。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她的对话框终于亮了，最新的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
那是两条消息，一张图片和一句留言。
『小圭，我看到日出了』
在高清画面中，晨曦站在山顶上，背对着镜头，又侧着脸看回来。远处是茫茫云海，初生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如同麦穗般的金黄色霞光照在她的脸上，将身影无限拉长。那道微笑沐浴着璀璨的阳光，却仿佛比日出更加耀眼，深深吸引着我的视线。
我仿佛来到她的面前，亲眼看着她为我指向远方，告诉我那就是日出哦，很漂亮吧，接着绽放出发自内心喜悦的笑颜。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挫败感充满了我的内心。放纵的私生活，失败的约会，现在浑身上下又累又痛。相比起照片里耀眼的好友，我宛如黑夜里一滩不起眼的污水。我深深陷入自我憎恶之中。
回到宾馆，我没有多说废话的心思，吃下避孕药后就去结清房费，然后卸载了那个手游，拉黑好友退出群聊。从此断绝和这个人的一切来往。
但是如果说世上有报应的话，那么不久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是确确实实的报应吧。
首先，我怀孕了。
紧急避孕药没有起效，或许当时我该多吃几片。在思考过后，我决定向父母摊牌。他们是爱着我的，但我却做了宛如憎恨他们般的事情，玷污了这幅被他们所爱的身体。
理所当然，再怎么温柔也不会被原谅了。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我，母亲放声痛哭，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能木楞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因为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有趣？或许是因为逆反？不管怎么样我都犯下了大错，罪无可恕。所以我逼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但不知为何，看到他们痛哭的模样，我的内心反而产生了一丝扭曲的满足。这让我更加憎恶自己，越发感觉真正的自己是一头没有人性的怪物。
之后，他们不允许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也不想受分娩的痛苦，就联系了外省的医院做了什么流产手术。拜此所赐我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
然后，是第二件报应。
可以说，即便是躺在手术台上，我也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石头，再尖锐的刀斧都刻不下痕迹。或许就算迎接自己的死亡，也不过是一片令人安宁的黑暗。
但是石头不会被砍碎，却会被敲碎。
堕胎手术很成功，我没有在医疗事故中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不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的嘉奖，而是让我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
「晨曦死了。」
当阴沉着脸的父亲走进病房，我下意识的以为他又要来教训我一顿时，他却只是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我眨眨眼睛，当时脑子里在想是不是手术的后遗症影响了听觉。
父亲没有管我在想什么，自顾自的说出个一切。原来我的挚友在半年前，也就是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月被查出绝症。那是一个名字长到父亲也没记清的名字，但严重性堪比癌症晚期。
医生宣判了她的死期后，让她的双亲带她去享受人生的最后时光。但她的坚强超乎了常人的现象。或许是她天才的体现之一吧，她要求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继续去上课，然后回到了学校。
就是在那时，她一时兴起看到了父母年轻时的照片，动了去旅行的念头。但依旧像个正常学生那样好好参加了期末考试，一如既往的拿了年级前十的好成绩。
我真想不通学校那群饭桶是怎么敢让一个被死神拥抱的女孩天天按时上课还参加考试。而在拿到成绩后，她的病情已经开始向生命的终点恶化，于是她就匆匆上了前往四川的列车。
据说她沿途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嘱托父母帮她拍了很多不错的照片。现在想想我看到的那些照片摄影水平的确不像一个业余高中生拍的，原来是她父母帮她拍的……
旅途的终点，是中国有名的名山峨眉山。在那个被媒体称为“自杀圣地”的金顶峰上，是更加出名的“金顶日出”，也是她朝思梦想、生命最后的想看到的景色。
「……那个孩子在拍完那张照片后就倒下来，送完医院抢救，几天后去世了。」
父亲说完这些，扭头就走了。没有像以往那样安慰我几句，也不知道只对我心如死灰，还是不想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脸上绝对出现了一生只会出现一次的可怕表情，非常厉害。
心中的石头骤然间被大锤狠狠击碎，压抑许久的感情积攒了澎湃的力量，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我的一切一切。
无法自制的，一幅幅画面浮现在眼前。
她嗑着瓜子，漫不经心的对我说。
『小圭，我想去看日出。』
『对，所以暑假我打算让爸爸带我去看看。』
……
『小圭又在钓男人了？你要洁身自好呀。』
『我不想做这种事了，男孩子一个个都那么粗鲁，只要小圭在我身边就好了。』
……
她躺在列车的床铺上，隔着手机屏幕对我说。
『摸摸脸，打起精神来』
『可以呀www不过小心不要被坏男人欺负了哦』
『是呀，我期待很久了，你应该也想到了吧，我为什么这么想去』
『听爸爸说，当时他们在那里拍照时，妈妈已经怀了我，他们正在想给我取什么名字，然后一起看了那次日出，就决定我叫晨曦』
『别这么说www我只是想出来玩』
『好哒，一定让你看个够！』
『嗯，明天见』
……
她从昏睡中醒来，勉强拿起手机，发送照片后对我说。
『这是我今天拍的，漂亮吧』
……
她回光返照，离开他人的搀扶，站在峨眉山顶，回过头对我说。
『小圭，我看到日出了』
……
在最后的那副画面里，我看到她站在自己生命之始，也是生命之终的那个山顶上，笑容满面的回过头。晨曦照到她的身上，宛如上天迎接她的阶梯一般。我向她伸出手，她却踏上了阶梯。
然后消逝在那片霞光里。
2019年8月28日
a.m.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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